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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研討區] 貴族豪門之中的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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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明義 發表於 2018-3-18 21:35:56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打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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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參加賭博,必須具備兩個條件:有錢和有時間,並且越充裕越好。依這兩個條件來考察中國古代社會各階層的賭博風俗,首當其衝的就是貴族豪門。

   貴族豪門大致可分為外戚、勳臣(開國功臣)和顯宦三種,有的則同時具備兩種或三種身份。他們絕大部分都擁有雄厚的財力,“連棟數百,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廢居積貯,滿於都城”。(《後漢書•仲長統傳》)大大小小的各級主人和他們身邊的奴僕,無不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從而形成了一個滋生賭博的最佳環境。

  因此,貴族豪門的賭博現像在各個時代都不鮮見。

  東漢外戚、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梁冀,少年時就是一個典型的紈絝惡少,尤其精於各種賭博,當時流行的彈棋、格五、六博、意錢以及鬥雞走狗,無不精通。作為一個相府貴公子,自小就精於此道,無疑是受到他身邊的奴僕幫閒們的賭博風氣的嚴重影響,由此可以想像梁府之中賭博風氣之濃厚。

  “書聖” 王羲之,出身琅邪王氏,是東晉的一流高門,在他府中,從主子到門生奴僕都精於樗蒲。其子王獻之,幾歲就精通樗蒲,並自詡為當時其道高手:“遠慚苟奉倩,近愧劉真長。”門下眾門生故吏,更是常日聚賭,以五木樗蒲為伴。

  唐代的韋氏和杜氏是當時炙手可熱的一流高門,俗諺云:“城南韋杜,離天尺五。”其中的韋氏就是一個好賭的家族。唐人蘇鶚的《同昌公主傳》雲:

  韋氏諸宗,好為葉子戲,夜則公主以紅琉璃盛光珠,令增祁捧之堂中,而光明如晝焉。

  同昌公主和韋氏諸宗之人就這樣會集廣化里夜以繼日地鬥紙牌,大賭特賭。

  貴族豪門財力雄厚,賭博時常常一擲千金。宋人洪邁的《夷堅志》卷三十六記載了一條顯宦楊太傅的姬妾與門下幕客範端智以圍棋賭博之事,其中有一局賭注即值錢三千緡,可謂豪賭。

   北宋的寇準,曾為一代權相,後來受丁謂排擠,一再貶官為雷州司戶。不久丁謂亦被貶南下,將經過雷州。秉性寬厚的寇準聽說家僕中有人想謀殺丁謂為主報仇,便杜門讓眾家僕縱情賭博,不許外出,待丁謂離開雷州已遠,才讓家人外出,避免了一場悲劇。按寇準一再貶官,其門下奴僕賭風仍舊,可見當時一般權貴內宅賭風之盛。

  貴族豪門之中的賭博雖然歷代皆有記載,但都比較零亂片面,無法得出一個完整的風俗面貌。值得慶幸的是,曹雪芹在他的不朽之作《紅樓夢》中有多處從不同的側面描寫了賈府之中的賭博現象,從而為我們勾勒了一個古代貴族豪門中賭博風俗的完整而生動的面貌。

  現在,讓我們進入寧、榮二府,看一看這個豪門之中的賭博眾生相。

   《紅樓夢》裡的榮、寧二府,可以說是中國封建社會後期的一個典型的貴族大家庭。這個“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詩禮簪纓之族”,也和當時的社會一樣,瀰漫著越來越濃厚的賭博風氣。從高踞於金字塔頂的史老太君起,眾多的老爺、少爺、太太、小姐,以及數以百計的家人、小廝、丫頭、僕婦,還有門下的清客相公,大多不同程度地參與了賭博。在賈府之中,社會上流行的各種賭博方式,無不具備。有當時最盛行的馬吊牌,有流行多年而不衰的骰子、骨牌,也有瀕臨滅蹟的老古董——雙陸,甚至射箭、圍棋這一類高雅的體育活動,也都成了賭博的手段。曹雪芹筆下的豪門賭博眾生相,可以說是當時中國賭博文化的一個具體而微的側面。

  舊時的人把帶有賭博性質的活動分為三 鄭和妗⒍摹⑿榷摹<指娜嗣牽讕葑約翰煌納矸蕕匚緩途米純觶直鴆斡肫渲小S械娜瞬徊渭尤魏味牟脖硐殖齠源說目捶ā

   玩,是把賭博作為一種消遣的遊戲,不計較輸贏,而且輸贏的錢財數額與自己的財力相比較也很小。在清代,貴族官宦和有閒階級的婦女中流行鬥馬吊牌。在《紅樓夢》裡有許多地方寫到賈母、薛姨媽、王夫人、鳳姐和管家的嬤嬤們鬥牌。這種場合,輸贏最多不過幾吊錢,對這些貴婦人來說算不了什麼。如第四十七回中,鳳姐和鴛鴦等人為消老太太的怒氣,在牌局之中互通消息,做作一番,打出一張“二餅”讓賈母和了一個滿貫。然後又故意反悔,引得賈母開懷大笑,向薛姨媽說道:

  “我不是小氣愛贏錢,原是個彩頭兒。”薛姨媽笑道:“我們可不是這樣想?那裡有那樣糊塗人,說老太太愛錢呢?”

  既打牌贏錢,又不以錢為意。賈母、薛姨媽之類的人就是這樣以賭博來消遣解悶的。

   至於鳳姐這樣精明的小輩媳婦,她不像賈母那樣完全不以輸贏為意,第二十四回就寫了她在房裡“算輸贏賬”。可見,除了在老祖宗桌上是“常敗將軍”之外,在其他人面前她就有輸有贏了。何況,她雖然每次“送錢”給老祖宗,但因此討得了歡心,鞏固了她在榮國府的財政大權。她以此招權納賄,放債收息,假公濟私,其所得又遠遠超過了輸給賈母的那幾吊錢。用趙姨娘的話來說,“這一份家私要不都叫他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可見,貴婦人的賭博雖說是消遣,其中有時也包含著權術呢。

  舊時像賈府這類豪門府第之中,正月期間“學房裡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都是閒時”。於是乎年輕活潑的公子哥兒、小姐、丫環們都無拘無束地玩耍,他們玩耍大多是以錢為“彩頭”的。第二十回中,作者就把這類賭博稱為“耍戲”:

  彼時晴雯、綺霞、秋紋、碧痕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寶玉)見麝月一人在外間屋裡燈下抹骨牌。寶玉笑道:“你怎麼不和他們去?”麝月道:“沒有錢。”寶玉道:“床底下堆著錢,還不夠你輸的?”

  在同一回中又寫道:

  因賈環也過來玩,正遇見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見了也要玩。寶釵……聽他要玩,讓他上來,坐在一處玩。一註十個錢。頭一回,自己贏了,心中十分喜歡。誰知後來接連輸了幾盤,就有些著急……

   寶釵見賈環急了,便瞅了鶯兒一眼,說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 ”鶯兒滿心委屈,見姑娘說,不敢出聲,只得放下錢來,口內嘟囔說:“一個做爺的,還賴我們這幾個錢,——連我也瞧不起?前兒和寶二爺玩,他輸了那些,也沒著急,下剩的錢還是幾個小丫頭子們一搶——他一笑就罷了。”

  對寶玉、寶釵這樣的大家公子、千金和晴雯、麝月、鶯兒一類的大丫頭來說,這類活動根本就是遊戲,輸贏的不過是“彩頭”而已。就是那個輸了一二百錢就“著急混賴”的賈環,實在說也不是為錢心疼,而是因為輸了“彩頭”或敗了“興頭”罷了。

   榮國府二老爺賈政,是一位“端方正直”的衛道士,就是這位“正人君子”和門下清客下圍棋,也是要“下採”的。在高鶚續書第九十二回中,賈政和門客詹光下棋,馮紫英問:“下採不下採?”詹光說是“下采的”。馮紫英便說“下采的是不好多嘴的”。據賈政說,這一盤棋的“彩頭”是十來兩銀子。雖說門客詹光輸了棋也不會拿銀子出來,但如果不下這個“彩”,下棋似乎就缺乏“動力”,不會認真了。對於賈政他們來說,這種賭博其實也屬於“玩耍”。

  賈府裡所謂的“賭”,是指那些家人、小廝、僕婦、婆子之中常常舉行的賭局、牌局。如第四十五回,寶釵派婆子給黛玉送燕窩,臨走時黛玉笑說:

  我也知道你們忙。如今天又涼,夜又長,越發該會個夜局,賭兩場了。那個婆子回答說:

  不瞞姑娘說……誤了更又不好,不如會個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悶。今兒又是我的頭家。如今園門關了,就該上場兒了。

  大觀園裡的這類牌局是很常見的。因此,連清高孤傲,從不過問府中事務的黛玉也都知道,並且表現得頗為理解和寬容。

   這一類牌局,輸贏少則幾吊,多則“三十吊五十吊”,對於每月月錢只有吊數或幾吊的僕婦婆子來說,算是一個不小的數字。而且這種牌局,還照例要“抽頭”,就使它成為名符其實的“聚賭抽頭”。後來,大觀園裡的賭局“漸次放誕”,成為一個有“大頭家三人,小頭家八人,聚賭者二十餘人”的“賭博團伙”,因此受到賈母的嚴懲。

  對此,賈母還向探春講了一段頗為“深刻”的見解:

  你姑娘家,那裡知道這裡頭的利害?你以為賭錢常事,不過怕起爭端;不知夜間既耍錢,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未免門戶任意開鎖,或買東西;其中夜靜人稀,趁便藏賊引盜,什麼事做不出來?況且園內你姐兒們起居所伴者,皆係丫頭媳婦們,賢愚混雜。賊盜事小,倘有別事,略沾帶些,關係非小!這事豈可輕恕?

  從這篇“訓詞”可以看出,賈母自己要打牌消遣,所以她並不是不許僕人們打牌,只是不許他們在“工作時間”打牌,怕由此而引起“藏賊引盜”或更為嚴重的“傷風敗俗”的事件發生。古人云:“姦近殺,賭近盜。”看來,熟諳治家之道的賈母是深知其中利害的。

  除了大觀園的牌局,賈府奴僕中的賭風也很興盛。比起榮國府來,賈珍的寧國府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第十四回中王熙鳳受賈珍之託主理秦可卿的喪事時,就嚴禁僕人們在治喪工作時“賭錢吃酒打架拌嘴”,可見這種現像在那裡是司空見慣的。

   在《紅樓夢》裡,還不時提到許多奴僕都“酗酒賭博”。書中的各種人物都把這看成惡行。如惜春的丫環入畫,“娘老子都在南方,如今只跟著叔叔過日子”。而她的叔叔嬸子成日價是“只要喝酒賭錢”。入畫的哥哥有一點積蓄,怕交給這一對酒徒兼賭徒又被花掉,只好託人私自傳遞進大觀園讓妹妹收藏。結果在抄檢大觀園時查出,落了一個“私自傳遞”的罪名,入畫因此受了重責(第七十四回)。

  又如鳳姐的陪房來旺有一個兒子,“雖然年輕,在外吃酒賭錢,無所不至。”這樣一個無賴,居然想娶王夫人的丫環彩霞。對此,管家林之孝認為,如果把彩霞嫁了給他,就“白糟蹋”了一個好姑娘。就是紈絝賈璉聽說,也同樣表示“他小子竟會喝酒不成人嗎?這麼著,那裡還給他老婆?且給他一頓棍,鎖起來,再問他老子娘!”

  請注意,在當時人的眼中,賭博也就是“不成人”的同義語。那麼,這裡的“賭錢”絕不會是前面所說的“玩”。

   所謂“腥賭”,是指那種數額巨大,“一擲千金”的大賭。參加腥賭的只可能是賈珍、賈璉和薛蟠一類人。第四回寫薛蟠進京以後,住進了賈府,府中的紈絝子弟們“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無所不至,引誘得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像“呆霸王”這樣的豪闊公子,脫手千金的賭博是可以想見的。

  第七十五回,有一段賈珍在居喪期間聚眾大賭的文字,寫得十分生動: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不得遊玩,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的法子,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幾位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只管亂射終是無益,不但不能長進,且壞了式樣;必須立了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後時射鵠子。賈珍不好出名,便命賈蓉做局家。這些都是少年,正是鬥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遊俠紈絝。

  ……

  賈珍志不在此,再過幾日,便漸次以歇肩養力為由,晚間或抹骨牌,賭個酒東兒,至後漸次至錢。如今三四個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於射了;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大賭起來……

   近日邢夫人的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所以也在其中;又有薛蟠頭一個慣喜送錢與人的,見此豈不快樂……這邢德全……只知吃酒賭錢、眠花宿柳為樂;手中濫漫使錢,待人無心,因此,都叫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爺”。今日二人湊在一處,都愛搶快,便又會了兩家,在外間炕上搶快。又有幾個在當地下大桌子上趕羊。里間又有一些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

  從參與這場賭局的人員來看,輸贏的數額是不會小的,應該算得上“腥賭”了。

  曹雪芹筆下的賈府,其實就是一個八旗貴族世家,在清代,八旗子弟是一個盛產賭徒的社會階層。雖說當年雄兵入關縱橫海內,但很快就腐敗了。染上賭博惡習便是腐敗的重要表現。有一首竹枝詞這樣寫八旗子弟的豪賭:

  世冑承勳襲萌長,新挑鷹狗上拜唐。俠遊愛縱千金博,朔克腰纏下轎房。

  ——清•前因居士•《日下新謳》

  “朔克”即銀錠,“轎房”就是賭場。多少八旗子弟墮落其中,無法自拔!

  小說開頭,冷子興在演說榮國府時曾說:

  誰知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兒,如今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真是一語中的!

  赫赫揚揚的簪纓大族,上下數百口,盡皆安富尊榮,沉溺於聲色犬馬,縱酒賭博之中。賈府最終“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確實也是勢所必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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