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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喜是山東即墨長直人,生日年月不詳,死於一九三八年九月初五。趙喜是擲骰子的天才。三顆骰子隨意擲出,總能擲出最小的三點。小到極致以小博大,通殺!
趙喜這手「一擲三點」絕技,卻是在輸光堪稱殷富的全部家當之後,勤修苦練得來的。
清末民初的膠東大地,賭風極盛。而士民殷富的即墨則猶以為甚。那時即墨人探親訪友,牌九麻將是最拿得出手的體面禮物。賭風勁吹,便滋生些賭壇大家高手。如富甲膠東的「陳半城」,「賭壇天煞星」王天罡,及曾在上海灘與黃金榮搏殺三天三夜的汪十三星。據說此三個人靠賭博積累起的財富名望,一度直追即墨上的五大家族「周黃藍楊郭」。
此三人賭術各有千秋,但獲勝訣竅並無二致,皆靠層層精心布局。一場搏殺便是一場大戲,雖說做唱念打俱臻化境,那可是台上三分鐘台下十年功。一次奏凱總需一場鏖戰,莫道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若無狼奔虎突幾百回合,對手怎肯拿出全部家當?
南至青島北到煙臺,無論「新盛德」還是「瑞福祥」,大商號哪個掌柜發達,四海交遊的即墨賭壇高手必盡一切辦法與之結交,極盡豪爽義氣。他們可慷慨地請朋友到嶗山洗最舒服的溫泉浴,到青島吃剛上岸的海鮮,到「東籬書院」嫖最迷人的婊子。並以最巧妙方式逢迎朋友為「成功人士」。直至朋友徹底除卻人與人之間那種天生的戒備,他們才小小地設局,和朋友遊戲般地聚賭戲耍;很長一段時間,大家賭徒決不贏朋友一文錢,他們會以最大耐心來培養朋友的貪念和賭品。為培養朋友的貪念賭品,他們甚至不惜玩兒一些無傷大雅的:「無賴伎倆」,以誘起朋友剛絕的血性。而在賭場上,剛絕血性是最致命的弱點,最能使人喪失理智。直至朋友的膽量、賭術、貪婪都達一定境界,並自詡賭術高明手氣大順財星高照,大家賭徒才把平日不相來往、關鍵時刻招之能來,來之能戰的幾同夥找來,把那倒霉蛋贏個血本無歸,傾家蕩產!
趙喜原本家境殷實,三村五里堪稱小康。偏偏那一年「直奉大戰」,吳大帥把戰火燃到膠東。直殺得張宗昌部隊屍橫遍野。百姓們白日家家關門閉戶,夜裡便紛紛出門在戰死的官兵屍身上扒浮財。趙喜有幸,居然從一具官屍上扒來十八根金條!於是趙喜不但買房置地,還進即墨城一下開了三家商號!
正所謂禍福互倚,貧富輪迴。趙喜驟然暴富,自然就成了即墨城內大家賭徒們眼中肥肉。趙喜滿頭高粱花子未盡,怎敵大家賭徒滿腹機關層生?不到半年,名下兩百多畝肥田便悄然易主,三家經營不錯的店鋪也不再屬他。受逼債賭徒驚嚇,趙喜年邁老父一命嗚呼。新娶俊俏媳婦也只給他留一頂綠帽,席捲家私出牆而去,只剩下七十多歲老母相依為命,艱難苟活。
一無所有便一無所懼,男子漢打落牙齒和血吞。輸得精光之後反激起趙喜更大血性。趙喜鐵心一條路走到黑,哪裡丟的在哪裡尋!於是他韜光養晦臥薪嘗膽,一邊給別人打零工度日一邊苦練擲骰子,三年下來果然時來運轉否極泰來,三粒骰子在手中呼風喚雨出神人化,漸成即墨西北鄉聲聞遐邇之「賭神三點」!家業雖說難復舊觀,倒也不必再靠打零工度日。
一九三八年九月初五這一天,在趙喜看來,屬財神正南,黃道大吉。趙喜在賭桌上大殺四方連擲十三把「三點」,把陳半城的得意門生陳小手氣得雙眼冒火,汪十三星的啞巴兒子殺得口吐白沫!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趙喜背上褡褳銀元,出門揚長而去。
出得城來,趙喜不禁哼起了即墨黑土地上那流傳數百年而不衰的「柳腔戲」:八月驕陽紅似火,大路上走來我陳士鐸……
但來到即墨城北咽喉要道摩天嶺,趙喜歡快的「柳腔」不得不戛然而止。原來趙喜忘了今天即墨城逢大集。
每逢即墨城大集,便是「神槍」王早的好日子。摩天嶺下,一字長蛇出城回家的老百姓蔓延了老長。「古泉抗日救國軍」司令王早王埠兄弟早早就在摩天嶺下設了卡子。
亂世英雄起四方,有槍便是草頭王。自日本鬼子去年占了青島,作為「青島後院」的即墨大地之上,龍蛇混雜的抗日武裝便風起雲湧。盛夏來臨,一塊二百步長的高粱地里都會有三四個「抗日司令部」!
其時,「山東省保安第一旅」在即墨城內駐紮,旅長隋永胥兼任即墨國民政府縣長,軍餉供給自是無憂。而大大小小游擊隊便只能自行於城外要道設卡,輪番盤剝過路百姓。全國抗戰誰也不是後娘所生,沒錢如何打鬼子?隋永胥對此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況,王早天生神槍絕技,隋永胥也不敢以等閒人物視之。
雖說同樣盤剝百姓,王早殺敵卻也真不含糊。王早第一次摸槍,便覺手中槍與手如同一體,任何槍械拿到手中,如自己手指樣靈活自如。第一次打槍,竟覺是自己手指一下伸長出去,把百多米外那個日本哨兵戳倒一般!換了左手,與右手同樣一般無二!有次日本鬼子從青島出動一騎兵小隊追擊王早,王早單人獨騎手持「三八大蓋」,不即不離邊打邊退,三十多里路下來,日本鬼子騎兵竟不敢再追。因為三十多名鬼子騎兵不知不覺間,只剩下了八名尚在馬上。見八名鬼子騎兵膽怯,王早殺得興起高叫一聲,低頭瞥一眼地下黑影,抬手又是一槍!』
頭頂之上,日本鬼子南泉火車站至青島那根電話線,應聲斷垂而下!
八名日本鬼子哪還顧得大日本皇軍體面武士道精神,紛紛掉轉馬頭落荒而逃……
王早之弟王埠雖說槍法也准,但比起其兄王早,就有天壤之別。王早曾道,別人只生雙目,而他則一握槍耳鼻亦目,渾身皆目!
王早老遠就看到醉醺醺的趙喜。對「賭神三點」,王早也是久有耳聞。賭徒贏了錢,全放於臉上。
「趙大爺今日贏了,是不是?來來來,咱爺倆也賭一把!」王早笑著往路旁一平坦如鏡青石上一坐,招呼趙喜道。王早平日也喜同部下擲骰子賭錢,王早喜歡骰子擲出的那紅紅一點,覺得那像極了他甩手一槍打去,日本鬼子額頭留下的小小彈洞。
趙喜多次在城裡見過王早,還同這個「游擊司令」一起在溫泉泡過澡。因之對一臉和氣的王早,趙喜並不害怕。借著酒後滿腔豪氣,趙喜掏出隨身攜帶的三粒骰子問王早:「賭大賭小?」
「和賭神賭三點,當然比小。」王早答道。
「成!贏了你拿我褡褳去,輸了往後見我就叫大爺,大年初一要去給大爺磕頭拜年!」
只見趙喜呵一口氣搓搓雙手,拇指食指中指成鶴嘴樣捏緊三粒骰子,甩臂使勁往大青石上一拋,大喝一聲:「三點通殺!」
平坦青石板上,三粒骰子如陀螺般急速旋轉。轉到最後,果然慢慢變成三個紅點!
又是「三點」!這是趙喜今日擲出的第十四把「三點」。
平打平,莊上贏。王早就是擲出「三點」也是無用。三隻骰子隨便一擲便俱是「一點」,「賭神三點」
果然名不虛傳:王早暗自嘆服。
若趙喜和王早司令套近乎寒喧一番,不但一個大子兒買路錢不出,想必真能贏個庇護家園的游擊司令。王早這人,贏得起輸得起。
許是趙喜尚未從連擲十四把「三點」之興奮中清醒,他拾起三粒骰子撇撇嘴,轉身便走。
王早這下不高興了。王司令事事要強好勝,最容不得別人小視。我尚未擲,怎麼怕輸想跑?王早攔住趙喜,一把搶過趙喜手中那三粒骰子。「不過三點罷了!」王早詭秘地向趙喜眨眨眼,亦裝模作樣對三粒骰子吹口氣,突然揚手往空中一拋!
誰也未看清王早的「匣子槍」何時從腰間到了手裡。但聽三聲槍響,三粒牛骨骰子未落地,便成米粒大小碎片!
「我是無點,小你三點。」王早用槍口頂了頂頭上那頂破氈帽帽檐,吹了吹「匣子槍」的槍管,冷冷瞟了趙喜一眼,手下十幾號弟兄頓齊聲喝彩。
「哪有如此賭法!你犯混。」無賴趙喜一見三粒心愛骰子被毀,氣得瞪眼大罵。
趕集老百姓聽到槍響一陣騷亂,幾人想趁亂偷偷越過卡子。見手下弟兄一時彈壓不住,王早突然動了殺機!
王早一咬牙,抬手又開了一槍,震住嘈亂人群。王早說:「趙喜你要不服氣,咱們再賭一把!」
趙喜當然不服氣。但趙喜身上已經沒了骰子。
王早說:「我蒙上眼睛,你就開始往嶺上跑。你跑出一百步,我打一槍。你死了,你就輸了。你跑了,當然也就是你贏了。」
從卡子到摩天嶺是一片開闊地,至多一百步。一過摩天嶺,就是一道陡坡。只要我過了摩天嶺,你就是睜開眼睛又奈我何。你「槍神」的子彈難道會拐彎兒不成?趙喜想。
只要是賭局,趙喜就敢上。趙喜還從來沒遇上令他害怕的賭局。於是,趙喜見王早把氈帽往臉上一蓋,便毫不猶豫撒腿就跑!
趙喜正好用了一百步便跑上摩天嶺,就差一步便到摩天嶺北坡了。這時,趙喜突然感到屁股一麻……
趙喜的屍體被抬回家的時候,趙喜娘摸索著找了大半夜,也沒找到趙喜身上的傷口。
鎮上五世懸壺的名醫黃二先生找了半天,也找不到趙喜的槍傷。當地風俗,橫死之人不處理傷口,是不能下葬的。這可如何是好?黃先生最後一沉思,上前扒了扒趙喜的屁股,眼睛一亮:不用找了,子彈從屁眼兒打進肚子了。怪哉!竟然不見一絲血跡……
從那後,王早更是名聲大震,。「賭神三點」趙喜以生命作賭注,成就了王早「槍神無點」的綽號。
一九四三年秋天,膠東著名的「三都河戰役」中,已是山東保安旅營長的王早手持「三八大蓋」,掩護整個旅部直屬部隊突圍。他的身後,跟著十多名士兵專門給他往「三八」長槍里壓子彈。一支槍子彈打完,士兵馬上遞上另一支裝滿子彈的槍。十幾支「三八大蓋」使完一遍,周圍局部戰場頓時啞然無聲,
「山東保安一旅」旅部直屬部隊在近十倍敵人的重圍之下,安然突圍而去……
據說「三都河戰役」之後,日本鬼子在四十多名倒斃的機槍手、迫擊炮手身上也是找不到彈孔。待摘下他們的頭盔才發現,子彈,全是從眉心打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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