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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蒲與五木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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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韓和風
時間:
2018-3-21 19:59
標題:
樗蒲與五木之戲
君莫笑,劉毅從來布衣願,家無儋石輸百萬。
這是杜甫詩《今夕行》的最後兩句。詩人在這裡借他人豪賭抒自己胸中豪氣。他引用的典故出自《晉書》和《南史》,其中包含了中國古代兩位著名的賭徒和一場豪賭的故事。
劉裕和劉毅是東晉末年的兩位風雲人物,也是著名的賭徒。他們共同打敗了篡奪晉朝帝位的桓玄,執掌了朝廷大權。隨即,兩人之間開始了明爭暗鬥。一天,二劉聚集眾將在東府“擲樗蒲”大賭,每次輸贏達數百萬錢。眾人先擲,都得的是“黑犢”,最後剩下劉毅和劉裕。劉毅先擲,得了一個“雉”,他繞床大笑,說道: “不是不能擲一個'盧',我只是不願這樣罷了。”劉裕聽了這番大話,很是不以為然,用手把五木搓了許久,對劉毅說:“老兄我替你試一試看。”說罷將五木擲出,其中四子俱黑,剩下一子還在跳轉,劉裕大聲一喝,那一子應聲而定,恰好湊成一個“盧”。劉毅吃了敗仗,臉色鐵青,過了好一陣才對劉裕說:“我知道你不肯給我這個面子。”後來,劉毅在政治角逐中兵敗身亡,劉裕則黃袍加身,當了劉宋的開國皇帝。
二劉賭博時所採用的樗蒲,是魏晉南北朝時期最流行的博戲。它又名蒲戲,又因為所用的五個投子常用木質製成,故又叫“五木之戲”或簡稱為“五木”。
樗蒲最初出現在社會上,大約是西漢的事情。關於它的起源,流行的說法是老子所製。東漢人馬融的《樗蒲賦》說:“昔伯陽(即老子)入戎,以斯消憂。”西晉人張華也在他的《博物誌》中寫道:“老子入胡作樗蒲。 ”這種附會古人的說法雖然不足為憑,但卻值得推敲。他們都沒有簡單地說是老子創制樗蒲,而是加上一個地點——戎或胡,恐怕也不是毫無根據。我們可以因此做如下猜測,樗蒲原先流行在西域地區,大約在西漢時期隨著中西交流而傳入中原地區。由於來自西方,於是出現老子入西戎而製樗蒲的說法。
馬融的《樗蒲賦》是關於樗蒲的最早完整記載,從通篇文字來看,當時的樗蒲只是流行於達官貴人和士大夫中間的一種“雅戲”,似乎還沒有用來賭博。西晉以後,樗蒲盛行於世,用之於賭博的記載也越來越多。許多著名人物如晉武帝司馬炎、宋武帝劉裕、宋孝武帝劉駿、周文帝宇文泰等皇帝和桓溫、桓玄、袁耽、溫嶠、顏師伯、韋叡、王獻之等許多權臣、名士都是善於樗蒲的博徒。樗蒲成為兩晉南北朝時期最流行的賭博方式。以至人們常常將“蒲”與“博”並稱,使“樗蒲”一詞同“六博”一樣,成為賭博的同義詞。
從漢至唐的數百年間,樗蒲發生過許多變化,大致可以分為行棋的樗蒲和不行棋的樗蒲兩種。
早期的樗蒲都是要行棋的。其具體賽制,現在已經失傳。從馬融《樗蒲賦》,唐李肇《國史補》,李翱《五木經》,宋程大昌《演繁露》等書的片斷記載來看,其博具有子、馬、五木等,其博盤上有關、坑、塹等標記。兩人對局,每人執六馬,有棋子多枚,用五木投彩,依彩行馬和打對方的馬並通過關、坑、塹,以決勝負。這類樗蒲比較複雜,需排陣布勢,擲骰行馬,精密計算,見機行事,需要相當的技巧和耗費大量的時間。《世說新語•方正篇》記載了王獻之的一段軼事,很能說明問題:
王子敬(獻之)數歲時,嘗看門生樗蒲。見有勝負,因曰:“南風不競。”門生輩輕其小兒,乃曰:“此郎亦管中窺豹,時見一斑。”子敬瞋目曰:“遠慚荀奉倩,近愧劉真長!”遂拂衣而去。
由此可見,這種樗蒲的規則是比較複雜的,外行很不容易看懂。王獻之幾歲便熟諳此道,自然大出門客們的意料,因此在當時被視為奇事、雅事。另外,王獻之自詡樗蒲技藝高明,不在當時的高手名士荀奉倩、劉真長之下,然而竟被門客小看,於是憤然拂衣而去。從這裡可以看出樗蒲在東晉南朝士族中流行之普遍,同時也可以看出,樗蒲不僅是士族們賭博的流行方式,其技藝更成為士族們非常看重的“風流通脫”的標誌之一。
行棋的樗蒲玩法複雜,需要較長的時間才能分出勝負。對於那些缺乏閒情逸致,希圖快擲快勝的賭徒來說,就不太適應了。於是,從東晉時期起又出現了一種只依擲五木所出彩數而定輸贏,不再行棋的簡便賭法,仍沿用了樗蒲之名。此法一出,便盛行於世。本文開頭所述劉裕、劉毅在東府聚眾大賭就是用的這種方法。自東晉以後,行棋的樗蒲更多地用於遊戲娛樂,賭錢還在其次,多流行於講究“雅趣”的士族之中。而凡是著意於錢財賭博的,無論士族、庶族還是普通百姓,一般都採用不行棋的樗蒲。在北朝,見於記載的樗蒲賭博,全是只擲五木即定輸贏。周文帝宇文泰,便酷愛此戲,常常集眾將和朝臣擲樗蒲頭賭物,以此為樂:
周文帝曾在同州,與群公宴集,出錦罽及雜綾絹數千段,令眾將樗蒲取之,物盡,周文帝又解所服金帶,令諸人遍擲,曰:“先得盧者即與之。”群公擲將遍,莫有得者。
——《北史•王思政傳》
這種賭法捨棄了樗蒲的枰、矢、馬等道具,只剩下五枚投子,任何人只要用手一擲便可參加賭博,所以周文帝可以“命諸人遍擲”。它與後流行千餘年而不衰的擲骰子(指正方體骰子)賭博在本質上完全一樣,都符合賭博性遊戲的簡單化和隨機性兩個特點。那麼,它的盛行一時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無論行棋的還是不行棋的樗蒲,擲五木所得的“採”都是至關重要的。因此,後世的有關文獻對於五木及其組成的彩都有較為詳細的記載。
宋人程大昌的《樗蒲經》這樣記載:
古惟斫木為子,一具凡五子,故曰五木……五子之形,兩頭尖銳,中間平廣,狀似今之杏仁。惟其尖銳,故可轉躍,惟其平廣,故可鏤彩也。凡一子悉為兩面,其一面塗黑,黑之上畫牛犢,以為之章,犢者,牛子也。一面塗白,白之上即畫雉,雉者,野雞也。
按鄭氏的說法,五木的形狀。這種圖案可以組成六種不同的排列組合,也就是六種彩。其中全黑為“盧”,是最高的彩。四黑一白為雉,次於盧。二者為貴彩。其餘四種即二黑三白,二白三黑,一黑四白,全白,皆稱為梟和犍(也就是上文所說的“黑犢”),為惡彩。貴彩勝,惡彩負。
李肇《唐國史補》和李翱《五木經》的記載,與程大昌所記不盡相同。《唐國史補》雲:
其骰五枚,分上為黑,下為白。黑者刻二為犢,白者刻二為雉。
按李肇所言,五木的圖案分為四種,即白、黑、黑犢、白雉。如果黑犢和白雉都刻在相同的兩枚投子上,就可以擲出十種彩。李肇還記載了十種彩名及其相應的“採數”:
擲之全黑為盧,其彩十六;二雉三黑為雉,其彩十四;二犢三白為犢,其彩十;全白為白,其彩八。四者貴彩也。開為十二,塞為十一,塔為五,禿為四,撅為三,梟為二。六者雜彩也。貴彩得連擲,得打馬,得過關。雜彩則否。
李翱《五木經》所記與李肇基本相同。只是把貴彩稱為“王采”,雜彩稱為“甿採”罷了。
程大昌和二李的說法均可以成立,很可能是兩種不同的規則。程氏所記和《晉書•劉毅傳》的記載頗為相符,也許就是不行棋的樗蒲規則(也不排除程氏之說是附會《晉書》所記)。而二李之說看來應該屬於行棋的樗蒲規則。當然,在古樗蒲實物發現之前,此說只能是一種推論。
到了唐代,由於雙陸和正方體骰子的流行,行棋或不行棋的樗蒲都遭到人們的冷落。到了唐玄宗的時代,會樗蒲的人已如鳳毛麟角,所以,楊國忠能因為善樗蒲而入內廷供奉(見《新唐書•楊國忠傳》)。到了北宋時期,在文人士大夫和官僚富商之中流行起另一種同樗蒲相似的博戲——打馬。“打馬爰興,樗蒲遂廢”(李清照《打馬圖經序》)。於是古老的樗蒲便就此廢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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